小胡子迷茫地看着我,分明他弄不清记者和作家到底有什么区别。但电话还是打了,我也听不懂他是怎么解释的,很费力地讲了半天,结果仍是:他们老板不见。 小胡子有些尴尬地向我解释,老板遇到了一些麻烦事,有人在告状,他不想见外边来的人,怕电视、报纸把事情乱捅出去。
老板遇到了什么事情,小胡子却不愿意再多讲一句,这倒将我要会一会这位老板的念头刺激得强烈起来。但看来勉强不得,也就权且作罢。
谁知还不到下午,小胡子便又打来电话,说他们老板愿意见我了。待小胡子开车再来接我时,我问老板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。小胡子炫耀地告诉我:是他说服了老板。他对他的老板讲:我在地区政府有人,有很硬的关系。
我说:“你怎么能乱讲?我在政府有什么人有什么关系?”
小胡子狡黠地一笑:“你当我看不出来?能住进这个宾馆,就说明你是政府接待的客人,怎么能没人没关系?”
[谈天说地]纪实秘境——中国当代玉市考录(26) 【转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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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田有两个宾馆是政府的接待机构,一个是迎宾馆,一个是外宾馆。我住在迎宾馆,小胡子便据此得出了他的结论。这样的推理让人哭笑不得。但能见见他的老板也好,可以得到挖玉人第一手的采访资料。我当即随小胡子直奔老板的家。
老板也住平房院子,屋前也是一排葡萄架,不过比我上午去过的那户人家讲究多了。客厅很敞亮,地上铺着地毯,彩电很大,还配着组合音响,茶几上摆满了葡萄干、杏干、巴旦木、红枣、核桃、巴喀丽(糕点)、扑然奈克(饼干)等。老板约有四十多岁年纪,身材瘦削,一头浓密的黑发,脸上胡碴刮得青光光的,人看去很精干。他的一只眼睛正在患麦粒肿,又红又肿,像桃子一样,而那只好眼睛贼亮,我已经从小胡子嘴里知道他叫买买提•喀尔力,过去做葡萄干生意,是和田最早采用机器挖玉的老板之一。 -
买买提•喀尔力和我握过手后,未待落座,先给我递上一张名片。名片花里胡哨,除了正面的姓名、头衔之外,背面还彩印着一个红皮子白玉仔照片,我和他的话题就从名片上这张白玉仔照片谈起。
“这是你挖的?”买买提•喀尔力点头:“十一公斤重,早卖了。”“像这样的仔料还好挖吗?”
“撞上就撞上了。”他敷衍地回答。对这样的话题他显然没有多大兴趣,眼睛上下打量着我。
我知道他在判断我的身份,他有生意之外的事情需要人帮忙。我不能让他对我寄予过高的期望,不能让小胡子的猜测让他陷入臆想当中。我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:我是一位作家,这趟来和田,主要是想采访一些与和田玉有关的人和事情,在当地政府,我并没有像小胡子说的那种很硬的人际关系,但我愿意交朋友,如果他有什么犯难的事情愿意对我讲,我从一个来自北京的局外人的角度,也许能帮他出些主意。 -
应该说,我的态度是很真诚的。买买提•喀尔力用那只贼亮的眼睛瞄着我,感觉到了这种真诚。他半天没有说话。小胡子在沏茶倒水。买买提•喀尔力拿起茶几上一卷卫生纸,撕了一团,揩了揩那只患麦粒肿的眼睛,丢了纸,突然问了我一个法律问题,让我吃了一惊。
他问:“正当防卫出了人命犯法吗?”
我注视着他,琢磨了半天,才回答:“这要看具体情况,法律上对是不是正当防卫,有着严格的界定,即使真属于正当防卫,防卫失当,法律上也是不允许的。”
“要是对方想要你的命呢?有证据可以证明对方真是想要你的命。”他有点儿激动,那只好眼睛愈发贼亮。
“你遇到了什么事情?”我正色问他,“你打算做什么?”买买提•喀尔力不吭声了,又撕了一团纸揩眼睛。
我意识到有严重问题摆在他的面前,他的心理已跌到了危机的边缘。这件事情远比我的采访重要,我必须弄清来龙去脉,阻止他的心理朝危险的方向滑下去。 -
但买买提•喀尔力拒绝告诉我是怎么回事,而且显得有些后悔把心里琢磨的事情抖了出来。我追问再三,他却笑着摆摆手:“小小一件事情,不值得提,不值得提。”
当晚和和田的朋友一起吃饭,我把见到买买提•喀尔力的情景讲出来。我说:我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。朋友笑了:“这些维族人,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,别管他。”
是可以不去管的,我可以就此打住。但买买提•喀尔力的面影,那一只红肿一只闪光的小眼睛,总是在眼前飘来飘去。我要弄明白掩藏在他那危险想法背后的事实原委。现在,为写作而采访的使命已经退居次位了,做人的良知要求我去拉一把一个精神处于危机中的人,这是首先要做的。
随后几天,我调整了在和田的采访计划,把时间尽可能多地挤给了买买提•喀尔力。
于是,一个采玉家族的曲折人生,逐渐在我面前展开。